清风留典范 明月证禅心
2016-03-08 08:25:10
    [导语]2016年3月7日(正月二十九)是禅门尊宿、云门宗第十三世佛源老和尚示寂七周年纪念日,特发翠峰寺住持印刚法师缅怀佛源老和尚一文(印刚法师系云门宗第十四代传人),愿与同参道友缅怀德业、依教奉行。
 

    师父真的走了!走的是那样地潇洒,那样地无牵无挂!业障深重的我,悲痛万分!不知是为师父,还是为自己痛失依怙?


    2009年2月23日,一个灰色让人伤心的日子,当代禅门巨匠佛源老和尚安祥示寂,离开了他辛勤耕耘了一辈子的土地——广东云门山大觉禅寺。晚上九点,当接到明向大和尚的电话时,尽管我早就做了心理准备,但这个时候,还是如晴天的炸雷,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我又轻声问了一句:“真的吗?”“就是刚才八点三十六分,你准备一下尽快过来……”大和尚嘶哑的声音再次传来。我“嗯”了一声轻轻地挂了电话,坐在原地足有三十多分钟才回过神来。我来不及整理自己的房间,打电话与宗学法师,连夜开车赶往云门寺。这也是我有生以来最漫长的时间,最遥远的路程,嘴里念的佛号声已是杂乱无章,车子如离弦之箭,一路上思绪万千。

1996年6月,刚出家才一年有余的我,独自南下到了被佛教界公认的丛林典范广东云门寺佛学院上学。刚到佛学院不到两个月,就领教了恩师佛源老和尚的“棒喝”。当时我们佛学院的学僧在帮常住整理柴禾,因都比较年轻,打闹自然是免不掉。正当我们在近两米高的柴禾垛上闹得起劲,突然听到老和尚的“怒喝”:“小鬼,你们在干什么?把我的瓜秧糟蹋成什么样子!”随着喝声,老和尚竟然很快扶着梯子跑了上来,吓得所有学僧连滚带爬一溜烟的都跑了。当时身为班长的我,自然不能跑,正好又是表现的机会,就赶紧扶着老和尚慢慢下来,只见柴禾下面的瓜秧被压得一塌糊涂。爱表现的我,弯着腰赶快把柴禾挪开,嘴里还不失时机地表现:“这些学僧真不像样,把师父种的瓜秧都弄坏了!”,心里正美滋滋地想老和尚肯定夸我表现好。“你这个小鬼还不跑啊!”没等我反应过来,老和尚的拐棍已经和我的屁股来了个亲密接触,我一愣,瓜秧也断了,此时不跑,更待何时,我一溜烟也跑了。四周的学僧全笑了,老和尚习惯性抹着嘴,望着我狼狈的样子也笑了。事后好长时间我才明白,老和尚的良苦用心是在断我爱表现的虚荣心,不敢和同学共“进退”的“团结”心,老和尚心疼的并不是自己的瓜秧。


    圣觉法师,韩国安养佛学院的院长,每年都要朝九华山,一次在喝茶交谈中,向我提了一个问题,中国佛教界中,谁是当今的“高僧”?中国真正的“禅”在何处?并对时下的一些道风有所看法。我听后很是不舒服,就讲:“你看到的只是片面、部分而已,中国的高僧很多,只是我们自己‘眼拙’而忽略。比如我以前读的佛学院,广东云门寺的佛源老和尚等等。”我接着将老和尚的事迹讲了很多,圣觉法师听了后就决定推迟回国的时间,第三天就和我一起前往云门寺。尽管在飞机上我一再讲了很多老和尚的“棒喝”家风,没想到一见到老和尚,还是让这位参禅多年的老外领略到了“禅”是什么?当我们的车刚到云门寺山外,只见性国法师陪着老和尚站在山门外。我们赶紧下车,并向老和尚顶礼,性国法师向老和尚讲:“这是九华山的印刚法师和韩国的圣觉法师……”性国法师的话还没讲完,老和尚的棍子就过来了,“管你是九华山,还是十华山。”因为有以前的经验,我起身就躲了过去,无奈体态较胖较大的圣觉法师未能幸免,更没明白是怎么回事?老和尚看着其憨态,哈哈大笑:“好了好了,回丈室去吧!”回到丈室,老和尚又是另一种慈悲和祥和,亲自给我们倒茶、拿水果,特别是对圣觉法师提出的何为“真言不开口”做了详细阐说,让这位“老外”茅塞顿开。也是这次殊胜因缘,我和圣觉法师喜接云门之法脉。在接下来的日子里,老和尚的一言一行、事必亲躬以及整个云门寺的道风,使这位远道而来的韩国法师明白了何为“高僧”何为“禅”。

    对于老和尚的接引方法,一般的人很难接得到,弄得懂。老和尚往往就是用这种方法来引出我们的智慧。回答三十棒,不答同样三十棒,这是怎么回事?这样下去,还不被打死?这样你就会似乎从这里体悟到什么,你开始失去“对”与“错”的概念。当这种濒临极限的感觉出现在我们面前,好像还有另一步路走,于是你会试着找出一条路来。老和尚就是这样,把你所有的妄想一棍打掉,在这种“无立锥之地”,在这过去与未来的交汇点,让你找到答案。但同样这种方法不是人人会用,更是无法模仿,否则就是自讨苦吃。


    一位来参学的法师到了云门寺,偶然一个机会与老和尚喝茶,举起杯子问:“这是什么?”老和尚没答,紧接着参学的师父就把杯子摔在了地上,老和尚顺手拿起身边的拐杖打了过去,参学的师父未能躲开,头上立刻就起了个大包,很是生气地讲:“老和尚不讲人情,为什么真打?”转身悻悻地离去。可能这位参学师父公案看得太多了,而未真正明白祖师们的良苦用心。


    “满地藏菩萨愿,体天下众生心”。几年前老和尚寿辰之际,我求师父写一些勉励之语时,老和尚欣然写下了此语,也成为了我修行路上时时刻刻激励自己的警语。离开云门寺到九华山已近十年,但对地藏菩萨的精神还未真正理解明白,更多的只是口头禅。讲起来头头是道,而未去实践,如守着一堆稻子而饥肠漉漉的狗一样。身在“九华山”,却不知“九华山”。将所学、所用,本是“指月”的工具执著成美丽的月亮,真的可悲可叹!老和尚住院期间,几乎每一次我都要赶到,但停留在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,照顾师父的重任全放在了师父身边的几位法师身上。最后与师父见面,也是师父最后一次住院,我特地带了一尊“谛听”,师父还开玩笑讲:“谛听来了,地藏菩萨呢?”我没答上来。也就这一次我和师父谈得较多一些,他没有像以前那样严肃、让人敬畏,而是特别祥和,如家中的父亲。他询问了九华山的情况,九十九米地藏大铜像的进展,谈自己七十年代朝九华的情况,以及陪母亲朝五台山,礼佛母洞。也是听了师父的讲述,我才深知自己对母亲的愧疚,于是今年夏天就陪母亲朝了五台山、应县木塔、云冈石窟等。因老和尚第二天就要出院,我就说:“师父,明天我就陪您回家……”师父一瞪眼:“回哪个家?”我一下就懵了,不知怎样回答,连连答道:“回云门寺,回云门寺。”师父摇摇头无语,我吓得再没有讲话。也许这个时候,师父已经准备好“回家”的征程,或者说是再一次新的旅程。

    论穿,“简单是出家人的本分”,这一点在老和尚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。他一身灰色的中褂,永远在身上,这样更多的时候干活很是方便,以致很多到云门寺的人遇到老和尚,还不知就是云门寺方丈。一身杏黄长衫,他只有开会、接待外宾、法会时穿,真可谓“一领袈裟,两袖清风”。论吃,除了接待客人以外,往往只是一碗白饭或菜粥、一碟咸菜,白菜或豆腐,两样菜。论住,“心中有事天地小,心中无事一床宽”,如果你看了老和尚住的房间,真不敢相信,那可真是丈室,一张床、一张桌子堆满了需要处理的文件等,书柜中堆满了各种书刊,几把椅子。真的可以用“陋室”来形容。写到此处,我羞愧万分,因为我拥有的东西太多了,至少现在是这样。但勤俭节约绝不代表老和尚小气,老和尚是律已严,待人宽,每年用于赈灾、赡养孤老、希望小学等慈善款都是几十万、上百万。特别是2008年的“5·12”汶川地震,及2008年初南方罕见的雪灾,老和尚更是不遗余力,四处筹款寄往灾区。安排云门僧众,煮好粥蒸好馒头送给被大雪困在高速路上的人们,喝着热乎乎的粥和吃着热腾腾馒头的人们不由得说:“真是活菩萨再现”。


    赶到云门寺已是第二天中午,我跌跌撞撞进了丈室,已顾不上什么威仪。师父静静地躺在床上,一副金黄色的陀罗尼被覆盖在身上,像母亲襁褓中熟睡的婴儿。我深深地跪了下去,心中所有的委屈随着贮藏了许久的眼泪落在地上,砸得粉碎。三年前师父就让我从九华山送两个缸过来,说自己以后就坐缸。故接下来几天自己就忙着安排装缸一事,这也是能为师父做的最后一件事,木炭、檀香、七宝……一件件、一块块地整齐放在缸中。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师父整理好衣服,轻轻地抱着师父坐在缸中:缘起缘落,一个生命就这样离开了我们。“身似浮云,空去空来,何挂碍?心如流水,无前无后不停留……”2009年3月1日,云门寺的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,来自海内外的万余四众弟子手捧黄色的菊花在雨中最后为师父送行。翠竹低首,万壑哀鸣;风泣松悲,花雨缤纷。薄云笼罩着云门山,宝塔的风铃轻轻地诉说,我知道,师父走了,就像塌了天。

    

    辛苦,为报祖恩;任劳,为利人天。僧鞋踩过,留下步步莲花;衣袂挽起,挥洒人间净土。不是老和尚不累,不是老和尚不倦,不是老和尚有神通,他也是一位老人,也需要休息。

    如今老和尚正默默端坐在绿树掩映的万佛塔旁,明月青风作伴,青山翠竹相依,独自体验这份难得的宁静。“轻轻的我走了,正如我轻轻地来……我挥一挥衣袖,不带走一片云彩。”徐志摩的一首诗拥入我的脑海。白云依旧,山河依旧,古寺也依旧,然而对这片山河、这些古寺无限衷情的老人却离开了我们。师父走了,师父真的走了,但我更相信,师父真的化作了天边的那片云彩还有这淅淅沥沥的雨永守云门,永守这里的一草一木,永守这块他曾眷恋着的土地。